傳說某些物理學家的碩士論文寫得比博士論文好,回想起來,我的碩士論文的創意也是和博士論文的創意相當。
我的博士論文,需要的基礎能力更多,但是博士論文題目、處理方式都是老闆指定,我的工作只是突破各個關卡,想辦法攻城掠地、達陣。
碩士論文方向也是老闆給的,但是老闆並沒有明確指出方向,而且完成的過程有點迷離。
老闆建議我們做磁單極,給我們一篇論文做參考。
我一看論文,需要懂拓撲才看得懂,因此研二一開學就開始整天在數學系遊牧,想在一年裡把錯過的幾何、拓撲補齊,也順便把大學錯過的所有基礎數學補齊。還好四學期的應用數學,雖然很雜燴,但是有這個基礎,這些基礎數學課程還是比較容易上手。
當時很迷惘,覺得該學的太多、永遠學不完,不知道研究應該從何下手。當時研究沒有進展,申請留學的時程也沒有規劃,關心我的林清凉老師看我都沒有動作,有一天把我叫去,說已經跟三位老師講好,他們都同意幫我寫介紹信,要我馬上拿申請文件去給他們。因此,我也是相當被動的完成所有申請學校的手續,自己好像完全心不在焉。
之後,我還是沈浸在幾何、拓墣的世界,論文還是原地踏步,老覺得學海無涯,前方地平線空無一物,回頭也看不到出發的海岸。
當時心存僥倖,想說申請到學校就落跑,實在不怎麼想花心思寫論文,完全沒有想過,這個「不懂也能創作的」關卡,以後還是無法迴避。
有一天傍晚,我在系上老師休息室看報紙,突然聽到隔壁林老師在詢問張老師我的近況。當時老師允許研究生在老師休息室看報紙,雖然那裡好像只有報紙。
物理系所在的二號館,古色古香。系辦和休息室原來應該是一間大教室,用高聳的書櫃隔成兩間,老師完全不知道隔牆有耳,還是他們心知肚明,刻意講給十萬火急、居然還悠哉悠哉在看報紙的我聽。
林老師關心我的近況,詢問對我的看法。張老師回說:有點小聰明,但是很不用功。
老闆不知道我在數學系努力的掙扎、努力求生存,實在是非常用功,而且用功、開心得連我自己都無法置信。
當下有點受傷,林老師和張老師都這麼關心我,我卻讓他們擔心、失望。當下無聲無息的偷偷溜回宿舍。
吃完晚飯、洗完澡、吹了一個多小時洞簫,完成沈澱思緒的暖身動作,接近半夜時開始振筆疾書。
其實我有一個創意,已經醞釀很久,只是面對無涯學海,總覺得前面的學問充滿誘惑,也不確定這個創意能否證實,一直沒有真的想動手做什麼。而且,我本來就不喜歡寫,想到算完要寫,就有一點遲疑。
因為什麼都沒有進展,雖然知道老師很關心,還是有點心虛,也不知道怎麼回應老師的詢問,研二時一直躲,盡可能不要碰到老師。
算是被將軍了,印象中算了五、六個小時,終於證實我的創意正確無誤。很快的把計算稍微整理一下、同時驗證一次,確認沒有任何錯誤。
馬上跑去系館把寫得非常潦草的草稿交給張老師,很興奮能讓老師知道我並沒有在鬼混。
回宿舍補眠,下午就被張老師叫去,要我在黑板上把計算過程一步一步算,確認我的計算正確無誤,才放心的放我回去繼續玩數學。
雖然一晚完成計算,接下來寫論文才發現要寫好需要很多時間,才能弄懂要寫的每一句話。而且以前沒有電腦,前前後後寫了三四個月的草稿,才正式下筆寫完整的論文。
最高興的是,以後見到林老師和張老師,不用再擔心他們問的問題是論文有沒有進展。
年輕時雖然可以感受到老師的關懷,也知道老師的關懷不容易,還是很擔心老師關心的詢問,會暴露自己的行蹤、心跡,與及一部分不想讓老師知道的陰暗面。
那時候,太年輕,對長輩的關愛並不瞭解。
我其實很討厭寫論文,大學時期就覺得「寫」作業很麻煩,又浪費時間,因為腦袋轉得比嘴最快,嘴巴說得比手快,用手寫「完整」的習題,簡直要命,會讓腦袋打結。
大一到大三,整整三年我都很少去上課,都是上午最後一堂課快下課,才去找同學一起吃午飯,同學都戲稱我是客座學生。大一陳卓老師教我們普通物理,一開學就說作業佔學期40%,考試佔60%,(還是考試佔比,我印象模糊了,總是我大三前幾乎都不交作業)還是不相信老師會把我當掉,不但沒去上課,習題一題也沒交。
最扯的是,有一天我心血來潮提早去找同學,我在教室外偷看,發現同學都埋頭寫啊寫,才發現在考期末考。還好我那天腦袋不清楚,提早去學校,不然就慘了。事後抱怨怎麼沒人告訴我,那一天要考期末考,同學都說以為其他人有告訴我。
雖然考試遲到,但是影響不大,我看到數學題目,都是脊髓神經反射、快速解決,但是面對物理考題,通常是一題一題抱怨,題目不應該這樣出、這樣假設,嘟嘟嚷嚷半天,快下課只剩30分鐘才開始寫答案。遲到就省略抱怨過程,加快速度處理,還是沒什麼問題。
另外,好像是第二學期,有幾個月陳老師請張國龍老師來代課,有一天我也是快下課溜進教室,沒想到張老師居然發現有一個陌生人坐在底下,就問我「這位同學我從來沒看過」,我居然白目的回答「我也沒有看過老師」,之後就不敢溜進教室,都在外面遠遠等張老師離開才去找同學。
還好兩個學期老師都沒有當掉我,只是現在回想,覺得自己真的很白目,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。
我大四才開始交作業,原因是大三的暑假,發現班上女同學都在準備考托福、GRE,一問才知道,我以為以後留學只要考一個留學考,就可以出國,完全不知道細節,最震驚的是,申請學校要老師寫介紹信。
我躲了三年,不希望老師發現我,讀了三年,沒有一個老師認識我,我嚇得開始胡思亂想,一定要每個老師都認識我,就下定決心每一題作業都要交,還失心瘋決定選班代,因為班代負責收作業再交給老師,老師一定會認識我。
班上總共29個同學,學期最後一次班會,出席人數剛好15個、過半,我開了一大堆競選支票,拿到8票、剛好過半當選,然後就開始努力交作業、兌現競選支票,雖然還是很痛苦。
認真上課後才發現老師都很認真上課,認識老師真的是來學校非常重要的學習經驗,開始後悔以前逃避上課的白目行徑。
總是,年輕時雖然可以感受到老師的關懷,也知道老師的關懷不容易,還是很擔心老師關心的詢問,會暴露自己的行蹤、心跡,與及一部分不想讓老師知道的陰暗面。